第九个男人9

来源:《芳草》  作者:万玛才旦    发布日期:2013-03-26  编辑:仁增才让

     第九个男人是另一个村庄的小学老师,戴着一副眼镜。他发誓的样子很庄重,雍措看着都有些想笑。

    新年开始的第一天,雍措就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了,男人还带着雍措去乡政府领了结婚证书。

    男人把结婚证放在他俩的床头上,每次房事之前总要看上一眼对着雍措说:“ 我们就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!”

    雍措也呢喃着: “ 我们已经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。”

    前四个月他们的生活可以说很美满,左邻右舍都说年底可以把他俩评选为模范夫妻。雍措不懂什么叫模范夫妻,邻居的一个老太婆给她解释了好半天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到了晚上,雍措问自己的男人: “ 模范夫妻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男人说: “ 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两口子啊。”

    雍措说我终于懂了,脸上漾起幸福的笑。

    学校老师们有个每月一次的聚会,前四个月男人都没去参加,留下来陪雍措。到了第五个月,聚会的时间又到了,几个老师硬是把雍措的男人也给拽去了。

    半夜时候男人醉醺醺地回来把熟睡的雍措摇醒,恶狠狠地说:“ 那些僧人一出家就该把他们那玩意儿像太监一样给阉割掉!”

    说完倒头睡着了,而雍措整夜都失眠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,看着雍措的样子,男人问:“ 昨晚我没说什么吧?”

    雍措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男人说:“ 没说就好,都是酒给闹的,以后再也不喝了。”

    第六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,男人又醉醺醺地回来说:“ 我过去认识的一个女人,也有和你一样的两根长长的辫子。”

    半夜还喊出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。

    第二天,男人醒来后想了半天,说:“昨晚我是不是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雍措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男人说:“这酒啊,以后确实是不能喝了。”

    第七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,男人照旧喝了酒,回来说:“年底我发了奖金,咱们也买一串真正的珊瑚项链,就把它装在箱子里,让它生出一些小珊瑚,送给你那些乡下的穷亲戚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早晨男人问雍措:“我昨晚是不是答应给你买什么东西了?”

    雍措摇头,不说话。

    男人说:“我一直想着要给你买一块不用上发条的自动手表的,到年底我凑够钱我就买给你。”

    第八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,男人又醉醺醺地回来说:“等以后咱们有钱了,咱们就坐飞机去一趟大城市,坐飞机去了大城市才算是真正去了城市呢。”

    雍措看着这个男人,让他在床上躺下来,自己则坐到了天亮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晨男人问:“我是不是又提上次答应你的买自动手表的事了,放心吧,我已经凑了一些钱,到了年底手表一定要买。”

    雍措说:“我不要什么自动手表,你只要不喝酒就好。”

    男人说:“这个一定要买,一定要买。”

    第九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,男人喝得更醉了,一回来就抱住雍措要亲热。

    雍措有点不愿意,男人就问:“你是担心我喝醉了明早不记得和你亲热过的事吗?每次喝醉之后和你亲热的过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。”

    雍措似乎瘫掉了,没有觉察到男人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面。男人在上面挥汗如雨,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,突然间从她身上爬下来,倒在一边像头猪一样地睡去了。

    雍措听着男人的打呼噜的声音开始在黑暗中流出了泪。

    第十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,男人醉得更不成样子,几乎是爬着进了屋子。

    他看见雍措不假思索地说:“我是真心地喜欢你啊,可我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民教师连个放羊娃都不如啊,连个放羊娃都抢在我的前头了。”

    雍措给他灌了一壶茶,让他睡下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晨,雍措看着醒来的男人的脸说:“你之前是发誓不再提以前的事的。”

    男人很响亮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,说:“我真是个混蛋!”

    雍措说: “你不必那样,我真正把心交出去的男人只有你。”

    男人再次打了自己一个耳光,再次地发了誓。

    生活还在继续着,雍措和男人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。

    第十一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,几个年青力壮的老师把男人架进了屋里,他们的后面跟着老校长。老校长埋怨说:“你这是怎么了,以前很少喝酒,现在倒喝得越来越凶了,你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男人含含糊糊地说:“我是高兴啊!你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!”

    雍措站在一边看他。

    男人看了一眼雍措,对着老校长说:“老校长,咱们学校你的身体最强壮,我们老师们都很怕你啊。可是我听说你在家里却害怕你的老婆,这是真的吗?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老婆手里啊?”

    老校长莫名其妙,很生气地走了。

    雍措也没有理他。他自己就上床睡下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互相也没提昨晚的事,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。

    过了几天,男人笑嘻嘻地看着雍措的肚子说:“咱们结婚这么长时间,我看你的肚子也没什么动静啊?”

    这时,雍措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男人忍不住过来安慰她,说:“不急,不急,咱们慢慢来,今年不行,咱们明年再让它慢慢鼓起来。”

    雍措哭着说:“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男人说: 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雍措哭着说:“我对你只隐瞒过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男人说:“什么事?快说吧。”

    雍措继续哭着说 “那次的生育之后,医生说我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。”

    男人半晌不说话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才说:“没事了,我说过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。”

    雍措抱住男人,流出了很多泪水。

    第十二个月的教师聚会被他们挪到了那一年的最后一个晚上。

    男人也去参加了,回来时也是喝醉了酒。

    雍措很殷勤地伺候着男人。

    雍措想,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一年了。这时候,她有一点幸福的感觉。

    男人在雍措的呵护下睡着了,雍措却一直在旁边等着他醒来,想告诉他一些话。

    半夜过后,男人突然坐起身对着前面某个空荡荡的地方说:“我为什么不是那第八个男人,而是第九个男人啊,我如果是那第八个男人,我这会儿也许就有一个儿子了! ”

    说完又倒头睡着了,似乎刚刚说出的话是在梦里说出来的。

    第二天,男人醒来时,发现旁边的床头柜上整齐地放着两根长长的女人的辫子。

    他一下子认出那是雍措的头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