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
    俗话说，山中无老虎，猴子称霸王。我阿妈走了以后，我就以主人的身份立刻把叔叔迎接到帐篷里，准备给他点喝的。这天也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叔叔变得很健谈，似乎不说点什么，心里憋的慌。我用一把干枯的柏叶把火塘里快要熄灭的残火，重新点燃了，然后安慰他说：“叔叔，你不要生气啊，我阿妈不理你，但平时不是这样！”

    “真的？”叔叔有些惊讶，但脸上有种期待的神态。

    “他经常说，叔叔人好。”我只有说善意的谎言。

    “是啊，你阿妈是刀子嘴，豆腐心啊，其实我挺佩服你阿妈的！”叔叔那充满阳刚之气的脸上，出现了某种腼腆的神色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？”帐篷里弥漫烟雾，我的眼睛被烟给熏了，直冒眼泪。

    “你阿妈出生在一个外村的显赫之家，有九个兄弟姐妹，她年轻的时候，温柔贤惠，漂亮大方，提亲的人络绎不绝，但你外公放话说谁家的儿子最勇敢，自己的闺女就嫁给谁。”叔叔把话说的很诚恳，而且字字句句当中包含着仰慕。

    “勇敢？要打架？”我很好奇。

    “不是，据说有一年寺院里举行莫兰大法会，举行展佛的那一天，人群过于拥挤，一个八十岁的老阿妈掉进附近的冰河里，当所有的人目瞪口呆，不知所措时，一个年轻人飞速地跳进冰河里救了老阿妈。”说完，叔叔上身摆了一个跳下水的动作，然后有意转动一下眼神，似乎在问我，你猜猜这个年轻人是谁？

    “那个年轻人是谁啊？”我也顺着他的意思问了。

    “那当然是你阿爸啊！”说完，叔叔竖起右手拇指，在我眼前晃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后来呢？”我边给他的碗里倒茶边问。

    “后来，你外公硬拉死扯地把自己最心疼的女儿嫁给了这个年轻人，也就是你的阿爸，而且当时二十头牦牛的陪嫁引起过不小的轰动。”说到这里，叔叔的眼睛都睁大了，这点我倒是很理解，因为，叔叔是我爷爷的私生子，他们孤儿寡母，当年包产到户的时候，只分到五头牝牛，直到现在村里算穷人的话，叔叔即使不是拇指，肯定是食指，或者中指。

    “哦，是这样啊！”不管谁到我家里来，总是有人提到我阿妈和她娘家的故事，但为了不打断他的话，我尽量配合他。

    “你阿妈跟别的女人不一样的。”叔叔把碗端到嘴边，边喝茶，边把这句话重复说了几遍。

    不管我们俩谈的多么热烈，可彼此之间还有一层纸没有捅破，所以，突然间，我们俩话越来越少，以至于整个帐篷里变得静悄悄的，然而，火塘里新填的木材，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，似乎要掩盖我们之间的尴尬的气氛。

    其实我并没有问这个问题的意思，但叔叔似乎有意把我引入到这个话题当中，所以我便脱口一问：“叔叔，我问你一个问题，都说我阿爸和你们俩一起做了买卖，我阿爸判刑了，你啥事都没有，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？”

    这个问题果然不一般，叔叔并没有马上回答，他仰头看了看天窗盖里将要消失的阳光，然后手摸到腰间，取出别在腰间的烟袋，把烟丝放在烟嘴里，再从火塘里取了一支燃烧的干柴，把烟点燃，美美地吸了几口。

    弥漫的烟雾把他的脸都遮盖了，他咳嗽几声后，用有些惋惜，甚至自责的语气说：“大人的事情不能告诉小孩，但你问了这个问题，说明你也长大了，所以我也可以告诉你。当时确实我们俩去一起做了买卖，但结果公安抓了他，而我呢，一直没有人问津！我当然不安心啊，所以专门去投案了几次，可是你阿爸把所有的罪都自己揽下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人人都责怪你啊？”我还没有弄明白问题的所在。

    “问题就在这里，当时我们俩把木头卖了以后得到了一笔比较可观的款子，后来居然被人告状了。可是告状的人不知道我们具体卖了多少钱，所以你阿爸急中生智，只报了一半的数字，后来我特意到看守所探访，他说，无论如何，风头过后，要我给你哥哥修僧舍。”说完他又沉默片刻，似乎在构思，如何把这个复杂的事情简单地讲给我听。

    “都一年多了，我哥哥还不是没有修僧舍吗？”这个问题不是责备，因为我哥哥借宿的老喇嘛，对他刻薄尖酸出了名，我阿妈经常为此担心的都睡不着觉。

    “这一年以来，我遭受了很大的压力！但这个钱不能随便给人说，更不能用，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拖到现在了。”叔叔的话虽然有些直白，但我知道了其中的利害。

    “那你早应该给阿妈说一下，这样阿妈不会生你的气。”我确实希望叔叔和阿妈的关系缓和下来。

    “今天，我就是为这事情来的，现在一年过去了，应该没有什么大碍，想跟你阿妈商量一下修你哥哥僧舍的事情。”叔叔绕了一大弯，最后还是说出了此行的目的。